没过多久,日子忽然就变了。
沈香云攥着那张薄薄的配给票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妈,你这两天身体不舒服,要不还是我去吧。”姜吴梅刚给热水瓶里灌了水,还没去准备早饭,就听见了动静。
转头就看到她妈妈脸色惨白,正强撑着要出门。
“没事,你乖乖待在家里。”
沈香云露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,略带安抚,她手上戴了一双手套,曾经镶着蕾丝花边的手套早就磨破了边角,露出的指尖冻得通红,在寒风里微微发颤。
“妈,你怎么戴个蕾丝的手套?这多冷呀,我给你去拿羊皮手套。”姜吴梅忍不住的心疼。
沈香云拦住了她,“听话,只有带着这个,一会儿才不会有人为难我们。”
听了这话,姜吴梅心头憋气。
她看着她的母亲穿着一件不怎么保暖的外套,下身穿了一条棉裤,头发盘起,用一块布巾裹着,唯独脚上那双鞋还算干净,手里拎着个布袋子出了门,即使是这么普通的妇女打扮,都盖不住那股清冷的气质。
姜吴梅心酸不已,她的母亲怎么就变成了这样,都是那些人逼的!
坐在温暖的屋子里,想着母亲现在正在外面吹着冷风,心里就过意不去,母亲在外面吹冷风,她有什么资格在这屋里还烧着煤炭取暖。
想了想,她便锁了门,跟了出去,她知道在哪里领米。
“快点拿走,后面还等着呢,别耽误事!”负责发米的人一个个不耐烦地敲了敲铁皮桶,舀米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粗鲁。
每个月也就这个时候,能让他们活得像个人。
看着前方排起的长队,平常那些根本就见不着够不着的人。此刻都要排队。
谁要是不顺眼,那拿到手里的米啊,一定是晃了好几下的。
沈想云混在人群里安静的排队,有些认识的人大家都默契的沉默点头,算打招呼了。
都混到领米了,说明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,条件有点差,平常大家穿的光鲜亮丽,也就是这个时候才露出了真面目。
许是觉得只要不开口打招呼,没有说话,就默认没遇到过。
轮到沈香云的时候,刚好换岗,看到盖着袖章的人,沈香云心里一沉,面上没什么变化。
张倩看着沈香云冷笑了一下,“哎哟,这不是我们沈小姐。”特意将最后三个字咬的重重的,尾音拖得长长的。
傻子都能听得出语气很不好。
沈香云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,语调平静,“张同志。”
张倩被沈香云这话堵得心里难受,她就是故意打招呼。秀秀优越感想让对面这个资本家的小姐看看,她现在混的有多好。
以前对她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,现在还不是得从她的手里拿东西。
“你能不能动作快点,没看到我们大家都在排队吗?”见张倩站在那里许久没有动作也不说话,旁人便说道了几句。
天这么冷,谁都不想在外面挨冷受冻,更何况早点走,都是好的。
“催什么催,你这么急你赶紧走呀,还在这里排什么队?”
张倩嘴上这么说,手上也动了起来,,那木勺明明能盛满,她故意斜着晃了晃,白花花的米粒簌簌往下掉,最后落在沈香云袋子里的,便少掉了不少,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量。
“咳咳,张同志,你没吃饱饭手抖吗?”沈香云声音细弱轻轻的咳嗽了一下,脸上有一些不正常的潮红。
“给你?资本家的小姐也配嫌少?”张倩眼睛一瞪,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,“赶紧走。”
沈香云一动不动,“张同志,规矩可不是这样的,如果你不给我补回来的话,我可就拎着我手里这袋米,去举报了。”
若只少一点就算了,少掉了三分之一这么多可不行。
“就是,我刚刚都看到你手抖了,要是没吃饱,你就吃饱了再来。”
“对呀,你这一下抖掉了一小半一共才多少?”
“就是说!”
人群开始窃窃私语。
张倩满脸涨红,看着沈香云的目光碎了毒。
“你给我把米袋里的米倒回来,我重新给你装。”
沈香云沉默照做。
这一次装米的时候,张倩的手一点都没敢抖。
“多谢张同志。”沈香云淡淡的道。
她转身离开,走过一个街口,脚下踉跄,她扶住墙稳住身形,手里的米袋松了,有一些米洒了出来。
她低头看着地上污浊的米粒,忽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米缸堆到顶的样子,那时她连碗里没有压好的米粒都嫌弃,看的不顺心就不吃了,如今却连这点泥水混着的碎米都要弯腰捡起来。
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她单薄的外套里,冷的她直打哆嗦。
她蹲着捡米的动作一点都快不起来,微微冻僵的手指,难以弯曲,只能一颗颗,按在指腹粘起来。
姜吴梅赶来,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,“妈!你快起来,这些我们不要了。”
“没事捡起来就好,煮饭的时候多洗一洗,不脏。”
“妈,你的手都冻红了,不要了,我们又不差这点米。”
姜吴梅话音刚落就被沈香云死死捂住了嘴,脸色异常难看。
她往四周看了看,确定没人这才压着声道:“不许乱说话。”
姜吴梅眼神闪了闪,低下了头,“妈,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别动我来。”
她快速的将掉落的米归拢起来,装进袋子时,看着手里站着的泥土的米粒她犹豫了一下。
“吴梅。”
沈香云静静提醒。
姜吴梅才不甘心的松开了手,看着米粒从指缝间滑落,落进米袋里,快速的和原本干净的米混合在了一起,她快速的绕着绳子,扎紧了米袋子,起身一下抱在怀里。
沈香云想要去帮着一起拿,都被避开了,“我一个人拿得动。”
两人一路往家赶,并未发现,刚才他们蹲着的地方,在那堵围墙的上面,忽然伸出了一个脑袋,静静的注视了她们离开的方向许久,心里不知道在盘算点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