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院里的日光正斜斜切过青石板,陆梦涵突然膝盖一软跌坐在地,月白色裙摆扫过石缝里的青苔,抖落几点碎光。
她肩头剧烈起伏着,指尖攥紧了裙角锦缎,指节泛白得像冻僵的玉兰;
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让廊下吃茶的宾客们纷纷搁下茶盏,茶托碰撞的脆响里,连棋盘上悬着的玉质棋子都跟着颤了颤。
坐在主位的华服男子原本正捻着黑子沉吟,此刻墨玉扳指在阳光下划过半道冷光,他抬眼时,袖口绣着的金线麒麟随着动作微微起伏。
陆飞杨的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,玄色腰带勒得腰腹紧绷,声音像淬了冰碴子:“梦涵!成何体统!还不速速起身!“
他袍角的暗纹在风中簌簌抖动,显然怒意已在喉间滚了几个来回。
旁边石桌上摆着刚沏好的碧螺春,姜振轩指间的茶盏还腾着热气。
这位姜城城主看着自家“便宜儿子“被指认,眼皮都没抬一下,只是用茶盖拨了拨浮沫。
陆梦涵却像被戳破的皮影,突然伸直手臂指向廊下的姜凡,珠翠满头的发饰晃得人眼晕:“是他!方才他那双眼睛瞪得像铜铃,直勾勾往我这儿剜!“
姜凡靠在廊柱上,闻言扯了扯嘴角。这女人倒真敢说,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。
他慢悠悠翻了个白眼,黑眼珠几乎要嵌进上眼眶,嘴唇歪向一边时,涎水顺着嘴角滑到衣襟上。
“阿巴——阿巴阿巴!“
含混的音节从喉咙里滚出来,他还抬手在眼前胡乱抓了两把,活像只受惊的傻狍子。
小舞端着果盘的手猛地一抖,荔枝滚落在地砸出汁水。
姜明刚咬了口桂花糕,碎屑沾在嘴角都忘了擦,两人四目相对时,眼里的震惊能装下整个庭院。
陆梦涵看着姜凡这副模样,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,周围宾客交头接耳的声浪像潮水般涌来,那些怀疑的目光刺得她脸颊发烫:
“不是的!他刚才明明眼神凶狠!你们信我啊!“
她跺着脚辩解,绣花鞋在石板上嗑出清脆的响声。
陆飞杨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,袍袖一挥带起一阵风,茶盏里的水都溅了出来:
“够了!还嫌不够丢人吗!“
这声怒喝让陆梦涵瞬间噤声,她咬着唇瓣,眼里的水光直打转,看向姜凡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匕首。
而姜凡只是歪着头,继续“阿巴阿巴“地拍着大腿,仿佛完全不懂眼前的风波。
陆飞杨深吸一口气,转脸对着姜振轩时,脸上已堆起客套的笑纹:“让姜兄见笑了,小女性子娇惯,听闻婚事有些闹脾气。“
“婚事?“姜凡心里咯噔一下,视线扫过旁边捏着帕子的陆梦涵,又看向一脸了然的姜明。
阳光透过葡萄架落在他手背上,突然觉得那光斑烫得慌。
他后槽牙轻轻碾了碾,一个可怕的念头像藤蔓般缠上心头;
难不成自己成了联姻的棋子?
姜振轩捻着胡须,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:
“无妨,犬子这副模样,倒是委屈陆家了。“
他瞥向姜凡的眼神里,厌弃像墨汁般晕开,
“既然如此,不如让他入赘陆家,日后生死荣辱,便由陆家定夺吧。“
这话像块冰坨子砸在姜凡心口。入赘?还要把生死交给别人?
他指甲差点掐进掌心,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痴傻的笑容。
小舞却突然冲了出来,发簪上的珍珠随着动作乱晃:
“不行!少爷怎么能入赘!他明明......“
“阿巴阿巴!“姜凡慌忙拽住小舞的袖子,指尖用力掐了掐她的手腕。
可话音未落,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,保镖铁钳般的手掌已经扼住了小舞的脖颈。
“嘭“的一声闷响,小舞像片破布似的飞出庭院,撞碎了月洞门旁的瓷凳。
姜凡瞳孔骤缩,身影在原地留下道残影。
风灌满他的衣袖,他在小舞落地前瞬间接住她,掌心触到她后背湿黏的血迹时,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。
这一幕让姜振轩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,他记得这个儿子五年前受刺激后便痴傻疯癫,何时有了这般迅捷的身手?
“把他们带过来。“
姜振轩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井水。
保镖将口吐鲜血的小舞扔在地上时,姜凡正抱着她的肩膀,指尖悄悄渡入内力。
他一边“阿巴阿巴“地拍着小舞的脸颊,一边用余光瞥见姜明踱步上前。
“父亲,“姜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,目光在姜凡脸上打转,
“大哥的根骨乃是地级上等,前几日我还见他在院中舞剑呢,不知今日为何又......“
姜凡心里暗骂一声“好你个便宜弟弟“,眼尾狠狠剜了姜明一眼。
可对方只是耸耸肩,继续慢悠悠道:
“许是见了生人怕生吧。“
这话让陆飞杨抚须的手顿了顿,看向姜凡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。
陆梦涵突然跳起来,指着姜凡尖叫:
“我就说他是装的!刚才他瞪我的眼神可吓人了!“
她发髻散乱,珠花掉了一半,那副癫狂模样让周围宾客忍不住后退半步。
姜凡见状,干脆直挺挺往后一倒,后脑勺撞在石板上发出“咚“的声响。
可眨眼间,他又猛地坐起来,眼神茫然地扫视四周:
“这是哪儿?我不是在屋里喂鸟吗?小舞!你怎么躺地上?“
他扑过去抱起小舞,指尖搭在她腕脉上输送内力,嘴里还不停念叨,“谁欺负你了?告诉哥哥,哥哥打他!“
这浮夸的演技让姜明鸡皮疙瘩掉了一地,他默默往柱子后缩了缩。
姜振轩看着眼前这出闹剧,太阳穴突突直跳——当着陆家的面戳穿?怕是姜家的脸都要被丢尽了。
他深吸一口气,语气硬邦邦地说:“今日来,是要告诉你,你以后便是陆家的人了,姜家没你这个儿子。“
“入赘是吧?“姜凡突然抬头,眼里闪过一丝狡黠,
“既然是我嫁过去,那彩礼总得给我吧?“他掰着手指头晃了晃,
“不多不多,先给个十万紫辰币意思意思?不然我可不去陆家当便宜女婿。“
庭院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。
陆飞杨端着的茶盏“哐当“一声掉在桌上,茶水溅湿了衣襟。
姜振轩捏着胡须的手指关节发白,看着姜凡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,突然觉得这便宜儿子比当年更让人头疼了。
阳光穿过葡萄叶隙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这场荒唐的联姻闹剧,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