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嬷嬷同阿芝带着两位小姐先行离开。
苏棠自己拿了个铁镐,蹲在那墓碑前。
“小姐这是要写墓志铭?”绿竹看明白了她的举动。
苏棠点点头,侧身掏出一个小小的手札。翻开来,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。绿竹好奇凑近一看,不是,怎么有人随身携带一本字墓志铭啊?
“让我看看里面哪一句适合她哈……”
“我说……这些都是你写的?”绿竹仔细一看,这不是苏棠的字吗?
不对啊,苏棠能写出这些东西来?
“啊,是啊。”她大大方方承认,“这是我一路收集来的,许多人纵使家里再穷,这墓志铭一定是好好请人写过的,这不是提前了解了解,好给自己写一个吗。”
“我以后的墓志铭,一定要自己写!”末了,她不忘补充道,“你请人给我修墓的时候一定要原封不动地写上去啊!”
“……那你最好好好活着,要是哪天你死了,别说墓了,我一把火给你烧干净了!”绿竹翻了一个超大的白眼。
苏棠笑弯了腰。
这笑声引开了不远处的目光,男人正侧身身对一行人吩咐着什么,听见了那边的动静,又简单交代了两句,让他们离开。
“笑什么呢,这么开心。”
他走过来,雪地上落下一个个脚印。绿竹见他来了,自觉退开。雪慢慢下着,少女跪在地上,做得认真。白雪落在她的发丝间和肩上,于是他就在来时特意拿过下属的一把伞。
头顶上落下阴影,耳边雪落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。
她抬头时正看见裴钰垂着眸,一双眼认真地看着墓碑上的字,读得仔细。
那上面点了点墓主的生平,只是一笔带过,然后便是无尽思念。
“唯愿岁岁春风,护此稚灵,此生淤世,百世无忧。”
在这句结尾之后,他发现苏棠并未停下,而是在后面继续写着。
也是年幼早逝,也是半字不提亲族。
土接亡姐之墓,同此丘坟,左右相护。昔时嬉游,如影相随,两两依偎,不怕幽壤。
那是袁芙。
原来那另一个,是给她准备的吗。
终于,苏棠支起了身,揉了揉有些泛酸的手臂。
“好了,剩下的下次来再说吧。”
下次来……第一次听一个人如此草率议论生死。早已听过太多她不着调的话,裴钰默默忍下“荒唐”二字。
苏棠最后看了一眼这墓碑,显然是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,于是头也不回地走了……
柳嬷嬷一行人回府的路上,悄悄去了一趟袁蓉那。
袁家女与英国公和离的事情慢慢传开,可明眼人都能瞧出袁家有意将此事压下,闭口不谈,那英国公如今虽是落魄,但毕竟祖上积德,也不好多嘴,于是这一消息至今还只是在上流圈子中成为隐秘的谈资。
袁二要求袁蓉不得抛头露面,毁了袁家小辈的名声,不知是自己的威胁奏效还是她袁蓉真有些廉耻之心,这些日子竟真没出来晃悠。
听闻她还住在京中,心下疑惑,连夜让人去查她住的宅子在何处,是谁名下的,可惜查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。
袁二这下却放心了一些。
也许她这大女儿还真有些本事呢。她能同英国公那么顺利和离,保不齐就是背后有人在帮她。如今这住着的宅子也不差,主人家还有如此能力让人查不到他……
“大姑娘这是另寻了明主啊。”杨姨娘眼珠子一转,轻笑道。
“那也可以,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,随她怎么办。”
若是真能攀到什么权贵,自己说不准还能蹭点光。总比单单和离强吧。
袁蓉住着的宅子,外面挂着一副牌匾。
“春山居”三个大字高悬于上。
几人走近一看,发现朱门的一旁便是一个掩上的小铺。
店铺面积不大不小,进了府邸之后便可直接通向它,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。
“小姐说,以后这儿一分为二,这便是医馆,那边留给她开门做生意。”
柳嬷嬷解释道。
医馆为何,袁懿瞬间反应过来。
不觉心下一松,呼出一口气的一瞬,眼眶通红。
不敢相信,第一个发现自己内心所想,愿意全力相助的,竟是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。
“芙儿,我们一定要等到春天。”
她牵紧袁芙的小手,含着泪,脸上却笑意满满。
“我们一定要等到春天来。”
是对她说,是对自己说。
她没看见的身后,小小的女娘一同感到惊讶,可她看向这四周的神情里太过平和。
“真好”
她听见袁芙小小声的呢喃。
真好。
“你又去见那个吴公子了?”
马车上,裴钰听见苏棠对着车夫交代,让他在路过几个铺子前停一下,放自己下来。
他粗略一听便明白那都是些新的做法的用具。
“嗯。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总是两头跑,吴家的差事就不麻烦你了。”
苏棠已经大致同他讲了讲,思及最开始长公主也只是应下了要帮她处理袁家一事,这吴家是万万不敢再麻烦人家了……
“那吴夫人的娘家是商人,恰巧熟悉各项药材的货源,正好,事成之后让他帮我打点一下医馆的事。”
苏棠倒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在,离春天越来越近,她要准备的事情也越来越多。
裴钰听完,漂亮的眉间微微皱起,似是不经意间轻咳一声。
“还是保持联络比较好,以防万一……我将部分差事交接给了阿芝,他也需要历练历练,不忙的时候我会随时过来。”
他说得面不改色,远在十里之外的阿芝莫名打了个喷嚏,背后一阵恶寒。
“还有那药材……我知道一个不错的货源,改日送来给你瞧瞧,你要是满意,报我的名字,还能便宜些送过来。”
他懒散地往后一靠,坐姿松弛,那双淡漠的眼轻描淡写地透过缝隙看向车外。
苏棠听了这话,莫名觉着前者像监工,后着……后者准确拿捏住她的心。
“便宜些?便宜些是多便宜呢?”她厚着脸皮巴巴地贴过去。
男人闻声收回目光,掀起眼皮朝她看去,语意中忽地带着些玩味。
“三小姐想多便宜,我就帮你将价格压到多便宜。”
赤裸裸的目光一瞬间让苏棠晃了眼,默默坐回原位。
天下可没有免费的东西,从一开始到现在,她觉着自己像总是在赊账一样,长公主帮了她那么多,她还没为他们做过事……
怎么看怎么不安,唯一答应的一件查查二皇子的魂魄还要等到后日……
“嘿嘿,裴公子。”苏棠干巴巴地笑了两声,“我觉着……我们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…….或许……也许……也该让我知道些……”
话犹豫了半天,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。
说什么呢,让他们把那些皇家秘事同自己讲讲吗……
出乎意料的,裴钰应了一声。
“想听哪种,封口的还是灭口的。”